李道彥微笑道:「多謝陛下。」
李宗本搖了搖頭,喟然道:「驟聞此事,朕心惶恐不安,有幾件事想請教左相。」
李道彥道:「陛下請說。」
「左相辭官之後,誰能接替左相之位?」
「自然是薛南亭。」
「何人為右相?」
「吏部尚書鍾乘足當此任。」
李宗本稍稍沉默,片刻後又問道:「敢問左相,何人可掌吏部?」
李道彥望着他的雙眼,緩緩道:「理當聖裁。」
李宗本沒有從老人口中聽到李适之的名字,既有些欣慰,又有幾分失望,心緒之複雜難以言表。
此刻他已經確定,老人心志堅定,所以壓根沒有上奏乞骸骨,而是直截了當地入宮求見。
否則按照朝廷的慣例,李道彥上表請辭,李宗本留中不許,往往可以拖延好幾個月。
李宗本只覺心裏有些堵。
其實他應該欣然接受李道彥的辭呈,因為這位老相爺在朝中的擁躉實在太多,很多時候無論他這位天子想做什麼,都必須要顧及到李道彥的想法,哪怕對方不會冒然反對,這種感覺依然讓他不甚爽利。
李道彥一走,李宗本手中的權柄會進一步集中,畢竟薛南亭雖然能力強悍,論名望遠遠無法和李道彥相比。
朝堂之上再也沒人能起到李道彥這樣的掣肘之力。
可是不知為何,望着老人蒼老又平靜的神情,李宗本心裏沒來由地泛起幾分茫然無措,就好像雛鷹將要第一次面對疾風驟雨。
注意到天子流露出的不舍之意,李道彥心中一軟,緩緩道:「陛下,朝中格局經過先帝的一番調整,老臣亦有所出力,如今還算平穩。只要不出現太大的動盪,陛下便無需憂心。」
李宗本點頭道:「朕記下了。」
李道彥又道:「薛南亭剛直秉公,鍾乘顧全大局,或許有時候他們會忠言逆耳,但是請陛下相信,他們都是賢臣和能臣。老臣走後,若是他們有忤逆陛下之舉,還望陛下能夠寬宥一二。」
李宗本應道:「請左相放心。」
李道彥輕輕一笑,面上浮現一抹暖色,隨即語重心長地說道:「老臣知道,陛下對陸沉不太放心,無論是先前他在京城時陛下的諸多手段,還是前不久讓許彥弼接任定州刺史,皆為防患於未然的安排。老臣不認為陛下此舉有誤,只不過陸沉這個臣子與常人不太一樣,陛下若不介懷,老臣便想多說兩句。」
直到此時此刻,李宗本的表情終於略顯尷尬。
他做的那些事情自然瞞不過面前這位老人,只是眼下對方公開挑破,難免讓他無所適從。
李道彥恍若未見,平和地說道:「陛下,老臣看着陸沉從一介無名白身成長為今日的山陽郡公、邊軍主帥,亦親眼見證先帝是如何對待陸沉。其實老臣完全理解陛下心中的憂慮,但是老臣斗膽妄言,只要陛下用人不疑,陸沉便不會辜負陛下的信任。」
李宗本默然。
李道彥站起身來,鄭重地說道:「陛下,請相信先帝和老臣看人的眼光。」
李宗本心中一凜,望着老人誠懇的目光,他忽然想起當初在墨苑,那次與陸沉談話之後自己的感慨。
「你若不負大齊,本王定不負你。」
言猶在耳。
這位年輕的天子再度起身,朝着老人拱手一禮,道:「謹受教。」
李道彥側身避開,行禮道:「老臣告退。」
李宗本看向苑玉吉,不容置疑地說道:「去請步輦來,送老相爺出宮。」
李道彥婉拒,但是李宗本極其堅決,老人最終只得作罷。
坐在步輦之上,從崇政殿到前朝端誠殿,穿過這座巍峨的皇宮,老人平靜又淡然的目光注視着周遭的一切。
每一片琉璃屋頂,每一座樓閣殿宇,每一道青石長階。
及至宮外,他再度回首,那雙眼睛裏仿佛有着十餘年來的風雲變幻與滄海桑田。
最終化作一片釋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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